本文主要對2011年發(fā)生的幾起具有典型意義的藝術法案例做一個簡短點評。　

案例一

攝影家薛華克訴油畫家燕婭婭侵犯版權案

觀點：一審法院判決的主旨是說，創(chuàng)作的題材不能夠被人來壟斷。你覺得這個老人的形象好，你去拍攝作品，那么我去采訪她，畫速寫，創(chuàng)作油畫，這是法律允許的，這符合版權法的精神。如果兩個作品是兩個作者各自獨立創(chuàng)作的，就不存在侵犯版權問題。

圖為燕婭婭的油畫作品《奶奶》

圖為薛華克的攝影作品《老人》

原告薛華克在起訴書中稱，2005年，被告燕婭婭向他索要作品欣賞，他將一些作品洗印件或書籍贈與燕婭婭。此后，他陸續(xù)發(fā)現(xiàn)燕婭婭將他的8幅攝影作品演繹為油畫作品并展出、拍賣，其中的4幅作品分別以20余萬至30余萬元的價格拍賣成交。

目前法院僅對其中一幅作品做出了判決，即燕婭婭的《奶奶》，薛華克指其演繹了他的攝影作品《老人》，對此索賠經(jīng)濟損失1.5萬元。

法院經(jīng)審理查明，2005年，薛華克和燕婭婭分別前往帕米爾高原，以當?shù)鼐用駷閷ο筮M行創(chuàng)作，并在當?shù)叵嘤觥ＱθA克稱《老人》即在當時拍攝完成，并提交了該作品的膠片底片，但未就該作品的發(fā)表情況提供證據(jù)。

燕婭婭的油畫作品《奶奶》分別發(fā)表在2006年12月發(fā)行的《中國油畫》雜志上，以及2007年5月出版的油畫作品集《婭婭山上的故事》一書中。為了證明該油畫系自己創(chuàng)作，燕婭婭還提交了一張草圖，并附有畫中老人家屬的證言，稱畫中形象系燕婭婭于2005年繪制,燕婭婭還與老人家屬簽訂了肖像權使用合同。

法庭上，法官將《老人》與《奶奶》進行比對，兩幅作品均以手戴戒指的老人臉部特寫為畫面主要內(nèi)容，兩幅作品從基本的形式上看是非常相似的，但它也有很多的不同，特別是神態(tài)方面有很大的不同。

法院經(jīng)審理認為，薛華克現(xiàn)有證據(jù)無法證明燕婭婭在創(chuàng)作涉案油畫時有機會接觸到其攝影作品。并且，燕婭婭本人確與薛華克在同一時間前往帕米爾高原進行創(chuàng)作。因此，現(xiàn)有證據(jù)不足以證明燕婭婭創(chuàng)作涉案油畫時使用了薛華克的攝影作品。綜合上述理由，法院判決駁回了原告薛克華的訴訟請求。宣判后，薛華克因不服判決向法院提交了上訴狀。

本案承審法院回應公眾質(zhì)疑時說，兩幅作品都是以相同人物為特定創(chuàng)作對象的，二者存在的相同之處主要屬于人物本身固有的形象、姿勢和神態(tài)，既非燕婭婭臆想產(chǎn)生，也非薛華克在拍攝過程中創(chuàng)造產(chǎn)生，而是客觀存在的。作為不同類型的作品，油畫《奶奶》與攝影作品《老人》的創(chuàng)作手法、使用的介質(zhì)材料均不相同，兩幅作品在尺寸、顏色以及局部細節(jié)等表現(xiàn)方式上也存在差異。此外，雙方都認可曾于同一時間段去帕米爾高原寫生，而薛華克沒有《老人》這幅照片發(fā)表過的證據(jù)，也沒有證據(jù)證明他給燕婭婭傳過照片，也就無法證明燕婭婭接觸過這張照片，所以無法認定燕婭婭構成侵權。

一審法院判決的主旨是說，創(chuàng)作的題材不能夠被人來壟斷。你覺得這個老人的形象好，你去拍攝作品，那么我去采訪她，畫速寫，創(chuàng)作油畫，這是法律允許的，這符合版權法的精神。如果兩個作品是兩個作者各自獨立創(chuàng)作的，就不存在侵犯版權問題。

但是，薛華克起訴燕婭婭侵權作品一共有8組。這8組作品之間，雖然存在一些差異，但其中存在太多的相似性成分。綜合起來分析，通常情況下，由于攝影特有的記實功能，要說是攝影抄襲了油畫不大容易，而說油畫是根據(jù)攝影改編的說法更加合乎事理、合乎法理。

案例二　

油畫家曾梵志《豹》被指抄襲攝影作品《風雪之豹》

觀點：需要注意的是，學術上的批評和法律上的侵權是兩回事。版權是私權，當事人并沒有因此走進司法程序，所以這里還談不上法律上的剽竊和侵犯版權。我們不鼓勵“山寨”，但是需要對“山寨”的具體情況進行具體分析。對這種赤裸裸的復制以及隨后的將它拍出高價，我們可以從學術批評這個角度，無論對它進行怎樣的批評都是可以的。

圖為曾梵志油畫作品《豹》

圖為史蒂夫·溫特的攝影作品《風雪之豹》

曾梵志是一位有名氣的畫家，2011年5月28日他將自己的油畫作品《豹》在香港佳士得慈善拍賣上義拍，這幅作品最后以3600萬元人民幣成交，所得善款全部捐給公益事業(yè)。這本是一件好事，然而，這幅作品卻惹來了人們的質(zhì)疑。有網(wǎng)友爆料說，這幅作品和曾獲英國野生生物攝影2008年度大獎、攝影師史蒂夫·溫特拍攝的《風雪之豹》相似。這幅攝影作品還曾刊登在《國家地理》雜志上。從藝術法上怎么來看這兩個如此類似的作品？　

對這個案例，藝術界有很多的討論，有人說，把油畫《豹》跟攝影作品《風雪之豹》放在一起，“只要有基本判斷力的人都會發(fā)現(xiàn)兩者有90%的相同”。也有人說曾的行為是否屬于一種“挪用”。“挪用”其實是藝術創(chuàng)作中的一種表現(xiàn)形式。比如，有人在達芬奇的《蒙娜麗莎》的女主角臉上加了兩撇胡子，可能就是一種“挪用”。還有杜桑，他把一個小便池搬到美術館，取名為《泉》，在藝術史上是一件很有名的作品，可能也是一種“挪用”。但是我覺得這個案子不是挪用，而是一種赤裸裸的復制。

需要注意的是，學術上的批評和法律上的侵權是兩回事。版權是私權，當事人并沒有因此走進司法程序，所以這里還談不上法律上的剽竊和侵犯版權。我們不鼓勵“山寨”，但是需要對“山寨”的具體情況進行具體分析。對這種赤裸裸的復制以及隨后的將它拍出高價，我們可以從學術批評這個角度，無論對它進行怎樣的批評都是可以的。

案例三　

“天價”徐悲鴻油畫《人體——蔣碧薇女士》被指造假

觀點：我認為，20世紀末、21世紀初這段時期的中國藝術史，注定是充滿困惑的，50年、100年以后人們在研究這段歷史的時候，他們大部分的時間不是用來欣賞藝術的高下，而是鑒別藝術的真?zhèn)危驗檫@個時代留下太多的假畫。

圖為“徐悲鴻油畫作品”《人體——蔣碧薇女士》

這也是最近的一個案例。2010年6月22日，北京九歌拍賣有限公司春季拍賣會上，一件名為《人體——蔣碧薇女士》的“徐悲鴻油畫”以1200萬元起拍，經(jīng)數(shù)次競價，以7280萬元的天價落槌成交。當時，這幅油畫的拍賣信息被發(fā)布于多家網(wǎng)站，同時配發(fā)的還有“徐悲鴻長子徐伯陽”所出示的“背書”和“徐伯陽與這幅畫的合影”，以證明該畫為“徐悲鴻真跡”。然而見諸報端的一封關于“徐悲鴻油畫造假”的質(zhì)疑公開信，卻將這幅拍出已一年多的油畫再次推上了風口浪尖。10位中央美院油畫系首屆研修班的學員，聯(lián)名指出，這幅畫是當年他們研修班的習作之一！

這個案子有意思的地方是徐悲鴻的長子徐伯陽為這張畫的“背書”，他不僅為這張畫寫了證明，證明這張畫是他父親徐悲鴻畫的，還跟這張畫在一起拍了照片，以顯示畫作為其父所作無疑。

這里簡單地對此案做一個點評，我選了四個關鍵詞：　

第一個關鍵詞是“陷阱”。許多藝術家揭露出很多假畫的事情，實際上當下的中國藝術品市場，用一個調(diào)侃的話就是“玩兒的就是心跳”，假畫太多了，處處是陷阱。我認為，20世紀末、21世紀初這段時期的中國藝術史，注定是充滿困惑的，50年、100年以后人們在研究這段歷史的時候，他們大部分的時間不是用來欣賞藝術的高下，而是鑒別藝術的真?zhèn)危驗檫@個時代留下太多的假畫。當下的藝術市場就是這樣一種情況。如果心臟不好，承受不了買假蝕本的壓力，就不要貿(mào)然進入藝術市場。

第二個關鍵詞是“鑒定”。現(xiàn)在，許多媒體以及牽涉到假畫的當事人都呼吁要加強對藝術品的鑒定。確實，我們有一個級別很高的鑒定委員會，有一批獲得國家有關部門承認的藝術品鑒定專家。但是需要指出的是，所謂的鑒定，它沒有級別之分，也沒有鑒定通才。比如一個人他能鑒定齊白石的作品，他未必能鑒定潘天壽的作品。對一件作品的真?zhèn)危枰幸粋€規(guī)范的可靠的鑒定制度，不能因為某人有很高的頭銜就認為他的鑒定意見是最準確的。鑒定制度是一個非常復雜的系統(tǒng)，在這個方面確實是缺乏具體的可應用的操作規(guī)范，相應的法律也不夠完善。

第三個關鍵詞“保真”。藝術品市場區(qū)別于普通商品市場，對古董和舊貨很難保真，它們跟我們在超市里購買批量生產(chǎn)的商品、工業(yè)品、普通商品是不一樣的。藝術市場不保真，或者說很難保真。不保真不意味允許造假。許多藝術品的特性決定著不可能要求對它們保真。具體到某一家拍賣行，可以通過一些措施來確保客戶利益，保證市場對其上拍藝術品的信任度，這是可以做到的。但是絕對的保真，在藝術市場里很難做到。

第四個關鍵詞“免責”。《拍賣法》第61條第2款規(guī)定了拍賣行的免責條款，對于拍賣圖錄上所標明的作品的作者、年代、價值等，那只是一個參考，拍賣行可以做出免責聲明，也就是說在拍賣圖錄所標明的信息僅供買家參考，拍賣行不承擔瑕疵擔保責任。這是起草《拍賣法》的時候，專門為了適應藝術品拍賣市場的需要而制訂的。我們不要把這樣一條規(guī)定和適用于一般消費品市場、適用于一般商品的《消費者權益保護法》假一賠二那個條款相混淆。

簡短的結語

版權法鼓勵創(chuàng)作也保護創(chuàng)作，但是版權不是一個動輒得咎的制度。兩件作品相似不一定構成侵權。版權法從根本上說不是杜絕復制，而是鼓勵創(chuàng)作。在復制、創(chuàng)作、剽竊之間有它明確的法律界限。對于版權侵權不應機械地判斷，而應當根據(jù)具體情況，結合案件所呈現(xiàn)出的全部信息，才能做出合乎事理、合乎法律的裁判。當下的藝術市場機會和陷阱并存，投機者慎入。對待一件具體的作品，如果作者是嚴肅的，發(fā)表作品的時間、地點、觀眾是特定的、有選擇的，發(fā)表作品目的是有所指的，就應當給予更多的理解和寬容。優(yōu)秀的藝術作品不是管出來的，過分的嚴苛將窒息藝術創(chuàng)作的生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