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何一個藝術(shù)家,都希望別人尊重他所從事的藝術(shù)和創(chuàng)作的作品,甚至超過他本人。
在這之前,張大千隔一兩年要回臺灣一次,那邊有相交幾十年的老朋友和學(xué)生;那邊,有阿里山、日月潭、北投、太魯閣……祖國這部分土地上的秀麗山水,又可以激發(fā)出多少創(chuàng)作激情,畫出多少勝景之畫。
一段時間,張大千泡在臺北“故宮”里鑒定古字畫。這批古字畫的主體部分,是蔣介石政權(quán)從大陸潰退之際,從北平、南京等地運走的。它包括歷代古字、古畫、珍寶器皿,其中不乏稀世之珍。張大千有幸一下泡在里面,怎不使他陶醉呢?鑒定文物,貌似輕松,實際是個相當(dāng)費勁的活路。張大千恰恰是鑒賞的神手、字畫的法官,他頗為得意地認(rèn)為:“一觸紙墨,辨別宋明,間撫簽賻,即知真?zhèn)巍R庵颍蛞阅侩S;神之所驅(qū),寧以跡論。”他和“故宮”里的專家一道,上下三千年,縱橫八萬里,時間過得特別快,心情也特別暢快,大有“樂不思蜀”之感。
還有一件使他興奮的事正等著他,臺灣電影界很有影響的耆宿吳樹勛經(jīng)過長時間的籌備,決定自編自導(dǎo)一部彩色紀(jì)錄影片《張大千繪畫藝術(shù)》。這部紀(jì)錄片,包括《寫意荷花》、《淺絳山水》、《潑景云山》三個相對獨立而又為一體的短片,既有張大干的作品、他對藝術(shù)的見解,還有他作畫的實況,這部片子無疑很使他興奮。
影片開拍了。不太喜歡看電影的張大千卻很會演電影,他表情自然,與攝制人員配合默契,攝制組的人都驚奇了:“喲,看不出這個老先生一點兒不慌張,不做作,沒事人一般。”老人一聽反倒奇怪了:“你們不是拍我嗎?又不叫我演別人,我就是這個模樣啊!”
第二年6月,張大千又從美國赴臺灣。除了在臺中市舉行畫展外,他還有幾件事要辦:歷時五年才編成的《清湘老人書畫編年》在香港出版后,將在臺灣發(fā)行。紀(jì)錄片《張大千繪畫藝術(shù)》已剪輯完畢,將舉行首映式。同時,他決定在臺灣修建新居,地點選在臺北市士林區(qū)至善路,門碑號碼后來為三四二巷二號。這里恰是內(nèi)外雙溪會流處,環(huán)境幽靜,風(fēng)景優(yōu)美,交通方便,是一個理想的居家之所。
這所住宅,是張大千離開中國后在故土上修建的第一所房屋。大約感到此處是平生最后的住所,張大千依照他歷來的治園如作畫的要求,不遺余力。施工過程中,某樣?xùn)|西不合他的意,不惜成本拆了重修。
1978年8月,這所名叫“摩耶精舍”的庭園竣工了。
喬遷之日,賀客盈門。張大千身穿團花閃緞單袍,頭戴一頂黑色絲葛料子做的六角形軟帽,腳蹬白色布底黑色禮服呢面圓口鞋,手持一柄漆得烏亮的樹根手杖,笑呵呵地站在門廳迎接客人。站在他身邊的夫人徐雯波穿著淡綠色的手繪荷花旗袍——這樣的旗袍,張大千一共只繪過三件,一件給她,一件給女兒,一件給臺灣著名京劇演員郭小莊。
寒暄之后,主人陪著客人們四處轉(zhuǎn)轉(zhuǎn)。這所二層樓的住宅,大門向西,以院子為核心,每間房子都面對院子,整體感連續(xù)感很強。院內(nèi)有假山,栽有上百株梅花和松柏,還擺放著一盆盆垂枝松、佛肚竹、龜背竹、龍柏,一陣陣清香飄逸院中。木棋橋下,外雙溪的流水穿橋而過,注入池中。一樓的大畫室坐北朝南,一架大畫案就幾乎占了畫室三分之二的面積。二樓有五間臥室、一個小畫室和天井。再上一層,就是屋頂花園,由許多樹景和盆景組成,從屋頂花園能俯瞰后院景色。
沿著后園白石鋪成的小徑,經(jīng)過一株株、一叢叢小葉黃楊、福建山茶、榕樹、紫薇,來到竹棚。沿竹棚蜿蜒而上,便來到位于內(nèi)、外雙溪分界線上的雙連亭——這里是摩耶精舍風(fēng)景最好的地方,它們分別叫分寒亭、翼然亭。分寒亭出自李彌詩句“人與白鷗分暮寒”;翼然亭則來自歐陽修《醉翁亭記》:“峰回路轉(zhuǎn),有亭翼然臨于泉上者。”雙連亭被青山環(huán)繞,雙溪圍就,鳥聲、水聲、樹香、花香、山青、水翠,聲、味、色俱全。
直到張大千逝世,他的余生幾乎都在摩耶精舍度過,創(chuàng)作了《晴麓橫云》、《秋山圖》、《水竹幽居》、《湖山隱居》以及《廬山圖》等大量作品。老人感到自己的時間不多了,越覺得要抓緊人生最后的日子,再畫一兩幅能傳之后世的不朽作品,做一兩件有益人世的事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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