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光宇1945年繪制的彩色連環(huán)漫畫《西游漫記》。畫里是《西游記》原班人馬去西天取“真經(jīng)”，玉皇大帝的天宮里充滿貪污賄賂，唐三藏一路遇到的妖魔鬼怪，都是玉皇大帝的皇親國戚。借西游記故事，揭露物價沒譜、特務(wù)橫行的后方。這套漫畫極具戰(zhàn)斗性，但張光宇的藝術(shù)之心卻沒有被憤怒搗毀，每張畫都精雕細刻。 1960年張光宇為《大鬧天宮》做人物設(shè)計和場景設(shè)計，許多元素直接取自《西游漫記》。 （百雅軒/圖）

張光宇是中國諷刺漫畫的帶頭人，他的諷刺漫畫影響了包括丁聰、黃苗子、華君武、廖冰兄等一代又一代的漫畫家。

陳丹青說張光宇是“真正的元老”，“貶低講是實用美術(shù)，高點講就是波普”，是真正的民間文脈。

陳丹青說：“早就知道張光宇好，沒想到這么好。且不說漫畫、裝飾畫，張光宇的水彩風景寫生、肖像寫生一點都不在徐悲鴻、劉海粟之下，跟西方大師是一個水準……這種教父級人物的回顧展本該由國家級展館操辦，如今卻讓一個民間機構(gòu)帶頭做了。”

張光宇1945年畫了一套彩色連環(huán)漫畫，名叫《西游漫記》。畫里是《西游記》原班人馬去西天取“真經(jīng)”，而玉皇大帝的天宮里充滿貪污賄賂，唐三藏一路遇到的妖魔鬼怪，都是玉皇大帝的皇親國戚。妖孽為非作歹被孫猴子擒了，還總有宮里神仙來說情。1960年他為《大鬧天宮》做人物設(shè)計和場景設(shè)計，許多元素直接取自《西游漫記》。

受他影響、提攜的同僚后輩比他有名氣得多。20年前，《裝飾》雜志曾出版特刊紀念創(chuàng)刊人張光宇，當時的文藝界名宿——夏衍、吳祖光、葉淺予、黃苗子、廖冰兄、丁聰、張仃、華君武、黃永玉等人紛紛撰文，對這位早逝的漫畫家、裝飾藝術(shù)家、設(shè)計家不吝贊美，稱他是“真正的大師”、“亞洲的驕傲”、“一面旗幟”……然而回音寥寥，張光宇依然寂寞。

2012年4月，民間藝術(shù)機構(gòu)百雅軒舉辦張光宇先生回顧展，一千余幅作品首次全面亮相，20年前那一記重槌總算聽到了回響。

張光宇適逢當時中國歷史上對外最開放的時期，他又生活在最開放的十里洋場。那時上海灘活躍著一批作家、詩人、出版人、小報記者和雜志畫家，以自己的精神勞動成為自由職業(yè)者。學(xué)者王魯湘把這些“新文化人”歸為“中國歷史上未曾出現(xiàn)過的一個社會階層——自由知識分子”，他們因少受世俗利害關(guān)系的羈縛，而更加率性和本真。七八十年前針砭時弊的諷刺漫畫，在當下照樣鮮活有效。

1940 年8月在香港繪制魯迅像。左起：郁風、張正宇、糜文煥、葉淺予、謝謝、丁聰、張光宇。令人寬慰的是，張光宇的作品保存得特別好。張家經(jīng)歷戰(zhàn)亂，浪跡全國，無論怎么搬家，張光宇夫人都把先生的作品帶在身邊。“我媽懂不懂藝術(shù)我不知道，但她有一個基本認識，老爺子是值得依托的人，他留下的東西必須完整保存好。”張臨春告訴南方周末記者。（百雅軒/圖）

帶頭大哥和當仁不讓

張光宇，1900年生于江蘇無錫，祖輩世代行醫(yī)。家中籠罩著生老病死的抑郁空氣，跟奶奶一起剪紙時張光宇才覺得輕松快樂。外祖父見張光宇無心子承父業(yè)，早早送他到上海一家錢莊當學(xué)徒，張光宇對做生意也毫無熱情。

上海著名的戲園子“新舞臺”離外祖父家不遠，張光宇有事沒事就往“新舞臺”跑，別人看戲，他更喜歡鉆到后臺看演員畫臉譜。一來二去，武生張德祿干脆把他留在“新舞臺”畫布景。1916年，張光宇拜上海美術(shù)專科學(xué)校校長張聿光為師，兩年后加入丁悚（丁聰之父）主編的《世界畫報》，以“鋼筆畫”和“諧畫（漫畫）”走向社會。

當時的上海，弄堂里還有鄉(xiāng)土氣息濃厚的剪紙、年畫、京劇、評彈；大街上又是洋氣的廣告櫥窗和美國電影海報。畫報是當時主流的市民讀物，讀者打開畫報就像當下人們打開電視一樣，張光宇進入《世界畫報》正是得其所哉。

雖然沒讀大學(xué)，但張光宇的學(xué)習能力超強。家里“書滿為患”，從中國民間傳統(tǒng)繪畫到德國包豪斯學(xué)派、墨西哥壁畫運動、野獸派、表現(xiàn)主義、超現(xiàn)實主義，乃至攝影、電影、廣告……只要有營養(yǎng)，一概來者不拒。張光宇畫作題材包羅萬象，傳統(tǒng)故事、市井生活、時事政治盡收筆下，且細膩流暢，生動傳神。

1921年到1934年的13年里，張光宇是南洋兄弟煙草公司、英美煙草公司繪圖員。但在上海漫畫家圈子里，張光宇是當仁不讓的“帶頭大哥”——黃苗子19歲闖蕩上海，在張光宇辦的刊物發(fā)表漫畫；葉淺予的第一幅漫畫發(fā)表在張光宇主編的《三日畫報》；廖冰兄自認是“光宇先生的私淑弟子”；華君武稱張光宇為自己的“漫畫引路人”。丁聰說，比起父親丁悚，張光宇對他的影響是全面的。丁聰作品署名“小丁”，也來自張光宇對他的昵稱。

張光宇的領(lǐng)袖地位來自藝術(shù)才華，更來自人格魅力——講義氣，不計較，喜歡成全人，有錢大家花。夫人湯素貞做得一手好菜，家里永遠是人來人往的沙龍。張光宇不善言辭，朋友在一起他總是聽得多說得少。

想搞清楚張光宇當年辦過多少刊物，難度頗大，《三日畫報》、《上海漫畫》、《時代漫畫》、《獨立漫畫》、《漫畫界》、《萬象》……至少十數(shù)種。張光宇和同仁占領(lǐng)了上海的畫報市場，也征服了湘西少年黃永玉。后來黃永玉撰文稱，小時候模仿《上海漫畫》和《時代漫畫》作畫，“知道偉大的張光宇”，黃永玉由衷欽佩地說：“這他媽狗雜種真神人也。”

1934年，張光宇辭去煙草公司的工作，與書店老板兼詩人邵洵美及作家、漫畫家如葉淺予、魯少飛、黃文農(nóng)、林語堂、三弟張正宇等人合作，成立了“時代圖書公司”，準備甩開膀子大干一番。

在此期間，張光宇的早期代表作《民間情歌》結(jié)集出版。“民間情歌自序”中張光宇寫道，“民間情歌能寫出真情實意，比詩詞來得健美活潑，比新體詩更來得勇敢快捷……”

情歌原汁原味，配畫情趣盎然又不涉淫褻。比如“路上殘花莫要采，家中牡丹正在開”，畫面是裸體的婦人在椅子上回首，旁邊一盆盛開的牡丹花，花下貓兒仰頭張望。

多年以后，葉淺予、廖冰兄、華君武等人憶及《民間情歌》仍然擊節(jié)贊嘆。葉淺予評價《民間情歌》透露著德國畫家的嚴謹精神和墨西哥畫家的夸張手段，達到造型純熟之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