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? 那天晚上，泰奧憂心忡忡，徹夜未眠。他在文森特的火車可能抵站時的兩小時前，便到里昂火車站了。若婀娜得在家看顧娃娃。她站在皮加勒區(qū)四樓的公寓露臺上，’透過遮掩屋前的巨大黑色樹木的簇葉，向外望著。她熱切地望著皮加勒區(qū)入口處的每一輛從皮加勒路拐進來的車輛。 從里昂火車站到泰奧的公寓，路程很長。若婀娜似乎感到等待的時間長得沒完沒了。她開始擔心文森特在火車上會不會發(fā)生什么意外。一輛敞篷的出租馬車從皮加勒路拐進來，兩張愉快的臉向她點頭，兩只手揮動著。她拼命地朝文森特看。 皮加勒區(qū)是一條死巷，盡頭被一個庭園和一幢石頭房屋的凸角封住。在這條顯得興旺體面的街兩旁，只有兩幢長長的建筑。泰奧住在八號，這幢房在巷底，由屋內(nèi)的一個小花園和私家便道截住。出租馬車要不了幾秒鐘就拉到巨大的黑色樹木和入口處前。 文森特緊跟著泰奧跳上樓梯。若婀娜本以為會看到一個病人，但張開雙臂擁抱她的人氣色很健康，滿臉笑容，神情堅定有力。 “他看上去好得很。顯得比泰吳健康得多。”她的第一個想法。 但是她不忍對他的耳朵瞧一眼。 “哦，泰奧，”文森特大聲說，握著若婀娜的手，贊賞地瞧著她，“你顯然找到了一個賢妻。” “謝謝，文森特，”泰奧笑著。 泰奧是按母親的傳統(tǒng)選擇的。若婀娜的一雙柔和的棕色眼睛，充滿同情的親切眼神，與安娜·科妮莉妞一模一樣。盡管她的孩子不過幾個月大，她身上已經(jīng)顯露出一股淡淡的母親味兒。她的容貌清秀端正，一張差不多純橢圓形的臉，淡棕色的濃發(fā)從高高的荷蘭額頭簡單地向后流去。她對泰奧的愛情中，包括著文森特。 泰奧引文森特走進臥室，娃娃睡在搖籃里。兩個人默默地看著孩子，熱淚盈眶。若婀娜看出他們倆喜歡單獨地呆一會兒，使路足向門走去。她剛把手按在門柄上，文森特微笑地轉(zhuǎn)過身來，指著覆在搖籃上的花邊罩，說： “別用太多的花邊蓋住他，弟媳。” 若婀娜輕輕地把門在身后關(guān)上。文森特，再一次俯身看著娃娃，感覺到一個無裔的人——他的(禁止)沒有留下親骨肉，他的死亡是永遠的消滅——的可怕的痛苦。 泰奧看出了他的思想。 “你有的是時間，文森特。有朝一日你會找到一個愛你的、分擔你生活困苦的妻子。” “啊，不，泰奧，已經(jīng)太晚了。” “不多幾天前，我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完全適合于你的女人。” “不是真的吧！她是誰？” “屠格涅夫的《處女地》中的姑娘。記得她嗎？” “你是指那個與虛無主義者一起活動，并帶著和議文件越過國境的姑娘嗎？” “對。你的妻子應該象那樣的人，文森特，她能徹底地經(jīng)受生活的苦難……” “……她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呢？一個獨耳的人？” 小文森特醒了，抬眼望著他們，笑笑。泰奧把孩子從搖籃中抱起來，放在文森特的懷抱里。 “又軟又熱，象個小布娃娃。”文著特說，感覺到娃娃貼著他的心口。 “哎，笨手笨腳的，別那樣抱孩子呀。”“殘怕我還是拿支畫筆自在得多。”泰奧接過孩子，靠肩抱著，他的頭撫弄娃娃的棕色卷發(fā)。在文森特看來，他們倆就好象是由一塊石頭雕出來的。 “晤，泰奧老弟，”他無可奈何地說，“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媒介物。你在有生命的(禁止)中創(chuàng)造……我則將在繪畫中創(chuàng)造。”“正是這樣，文森特，正是這樣。”那天晚上，文森特的幾個朋友到泰奧家來歡迎他的歸來。第一個到的是奧里埃，一個漂亮的年輕人，飄垂的卷發(fā)，下巴兩邊盡是胡須，但當中卻是光光的。文森特領(lǐng)他走進臥室，泰奧在房里掛著蒙蒂塞利的花卉。 “你在文章里說，奧里埃先生，我是唯一的用金屬、寶石般的特質(zhì)感知事物之色彩的畫家。請看這幅蒙蒂塞利。‘法達’在我來到巴黎之前早就有所成就了。” 一個鐘點后，文森特放棄了說服奧里埃的企圖，把一張圣雷米的絲柏油畫送給他，表示對他的文章的感謝。 圖盧茲——洛特雷克突然來訪，一扭一歪地走上六段樓梯，但象從前一樣嘻嘻哈哈，出言不遜。 “文森特，”他高聲說，一面握手，“我在樓梯上碰到一個殯儀館的跑街。他是找你的還是找我的？” “找你洛特雷克！他做不到我的生意。” “我和你打個小賭，文森特。我保證在他的小本子上，你的名字寫在我的前面。” “好吧。賭什么？” “雅典咖啡館一頓晚飯，再到歌劇院看戲。’“我希望你們別把笑話說得那么可怕。”泰奧說，微微一笑。 一個陌生人走進前門，看著洛特雷克，在老遠的角落里的椅上坐下。人人都等洛特雷克介紹那個人，可是他仍然游叨不停。 “你不想介紹一下你的朋友嗎？”文森特問。 “那不是我的朋友，”洛特雷克笑道，“是我的隨護人。’一陣郁郁不樂的沉默。 “你沒聽說，文森特？好幾個月來，我一直沒有說謊。他們說是因為酒喝得太多了，所以現(xiàn)在我光喝牛奶。我將請你參加我的下一次聚會。有一張圖畫描繪我從相反的一端擠牛奶！”
若婀娜傳遞點心。人人交談不停，空氣被煙草的煙弄得污濁不堪。這使文森特回想起從前的巴黎時日。 “喬治·修技的近況怎么樣？”文森特問洛特雷克。 “喬治！你是不是一點兒也不知道他的情況嗎？” “泰奧寫信時沒有告訴過我什么，”文森特說，“怎么啦？’“喬治得了肺病，快死了。醫(yī)生說他活不到他的三十一歲生日。” “肺病！哎呀，喬治的身體本來是很好的。怎么會……？” “工作過度，文森特，”泰奧說，“自從你見到他以來已經(jīng)有兩年啦？喬治象惡魔似地逼迫自己。一天睡二、三個小時，其余的時間里擠命畫畫。即使他的慈善的老母親也救不了他。” “那末，喬治很快就要走了。”文森特沉思地說。 盧梭走進來，給文森特帶來～袋家烘的小甜餅。唐居伊老爹，仍戴著那頂圓草帽，送給文森特一張日本版畫，說了一些他們是多么高興地歡迎他回到巴黎來的動人之詞。 十點鐘，文森特一定要下去買一公升青果。他分給每個人吃，連洛特雷克的隨護人也有。 “倘若你見過一次普羅旺斯的銀綠色的橄欖樹林，”他高聲說，“你就會一輩子好吃青果。” “說起青果，文森特，文森特，”洛特雷克說，“你覺得阿爾的娘兒們怎么樣？” 第二天早晨，文森特替若婀娜把搖籃車搬到下面街上，讓娃娃能在私家便道上曬曬太陽。然后，文森特回進公寓，光穿一件襯衫，站著瞧望四壁。墻上掛滿他的畫。餐室的壁爐臺上方是e食土豆者》，起居室里是《阿爾風景》和《羅納河夜景＞，臥室里是《鮮花盛開的果園》。 使若婀娜的女傭感到毫無辦法的是，在床下、沙發(fā)下和食櫥下，全塞滿了大堆的未裝框的仰畫，空房間里也堆得滿滿的。 文森特在泰奧的書桌里翻尋東西，偶然發(fā)現(xiàn)一大捆用粗繩扎好的信函。他驚奇地看到這是自己寫的信。自從二十年前文森特離開曾德特到海牙的古皮爾公司那天以來，泰奧一直小心地保存著他兄長寫給他的每一行字。總共有七百封信。文森特感到奇怪，泰奧為什么要保藏這些信。 在書桌中，他還發(fā)現(xiàn)十年來寄給泰奧的素描，都按年月整理得好好的：博里納日時期的礦工和他們的妻子，俯身向著他們的垃圾；埃頓附近田野里的鋤地者和播種者；海牙的老翁和老娘；吉斯特的掘上者；斯赫維寧根的漁民；紐南的食土豆者和織布工人巴黎的飯店和街景；阿爾初期的向日葵和果園速寫；圣雷米精神病院的花園。 “我可以開一個個人展覽會啦！”他大聲說。 他把墻上的畫全取下來，拆開一包包速寫，把每件家具底下的未裝框的油畫技出來。十分小心地將它們按時期分類。然后揀出那些抓住了他作畫地方的精神的速寫和油畫。從門廳進入的走廊里，他釘上了大約三十張他的第一批習作：博里納日人——走出礦井，俯身在他們的橢圓形火爐上，在他們的小茅舍里吃晚飯。 “這是木炭畫陳列室。”他對自己宣布。 他看看其他的房間，決定把浴室作為第二個不太重要的地方。他站在一張椅上，在四壁上成一條直線地釘上一排埃頓習作以及布拉邦特農(nóng)民的習作。 “這間嘛，當然，是鉛筆畫陳列室。” 他的第三個選擇是廚房。在這兒掛上海牙和斯赫維寧根速寫；從窗口看出去的堆放木材的院子、沙丘、拉上海灘的漁船。 “第三陳列室，”他說，“水彩畫陳列室。” 在空著的小房間里，他掛上朋友們的畫像：德·格羅特一家——《食土豆者》，這是他充分表現(xiàn)了自己的第一張油畫，在這幅畫的四周，他針上數(shù)十張習作，有紐南的織工、服喪的農(nóng)民、他父親的教堂后的墓地、纖細的圓錐形的尖塔。 在他自己的臥室里，他掛上巴黎時期的油畫，這些畫，在他赴阿爾的那天晚上，曾掛在勒皮克路泰奧的公寓里。在起居室里，墻上掛滿燦爛的阿爾的圖畫。在泰奧的臥室里，他掛上在圣雷米精神病院中創(chuàng)作的圖畫。 他的工作做完了，他把地板打掃干凈，穿上外套，戴上帽子，走下四段樓梯，在皮加勒區(qū)的陽光下推著他的同名者，與此同時，若婀娜挽著他的胳膊，用荷蘭語跟他交談著。十二點過一點，泰奧從皮加勒路拐進來，高興地向他們招手，奔過來，用親熱的姿勢把娃娃從搖籃車里抱出來。他們把搖籃車留在門房間里，走上樓梯，歡談著。當他們走到前門時，文森特把他們擋住。 “我?guī)鉶f參觀見·高展覽會，泰奧和若，”他說，“要經(jīng)得起這場嚴重的考驗。” “展覽會，文森特？”泰奧問，“在哪兒？” “閉上你們的眼睛，”文森特說。 他把門打開，三個凡·高步入走廊。泰奧和若婀娜凝視四周，愕住了。 “當我住在埃頓的時候，”文森特說，“父親曾說過，壞的當中長不出好的來。我回答他，不僅可能，而且，在藝術(shù)中必定是這樣。如果你們跟著我，我親愛的弟弟和弟媳，我將讓你們看到這個過程：一個人象一個笨拙的孩子那樣淺薄地開始，經(jīng)過十年的不斷勞動，達到了……反正你們自己會得出結(jié)論。” 他領(lǐng)著他們，順著年月的次序，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。他們象藝術(shù)陳列館中的三個參觀者那樣站著，觀看這些畫——一個人的一生。他們感覺到這位藝術(shù)家的緩慢的痛苦的成長、向成熟的表現(xiàn)形式的摸索前進、在巴黎時所發(fā)生的升華、他的有力的聲音在阿爾的熱情進發(fā)——它抓住了他數(shù)年來勞動的全部絲縷……然后……破碎……圣雷米圖畫……為保持創(chuàng)造的光輝而進行的艱苦奮斗，以及緩慢的衰落……衰落……衰落……衰落…… 他們以漫不經(jīng)心的局外人眼睛觀看這個展覽會。在短短的半小時內(nèi)，看到在他們面前的，是一個人生活在世上的縮影。 若婀娜做了一頓典型的布拉邦特午飯。文森特高興地再一次嘗到荷蘭食物。在她收拾完畢后，弟兄倆點起煙斗，閑談起來。 “你應該完全遵照加歇醫(yī)生所吩咐的去做，文森特。” “好，泰奧，一定。” “因為，你知道，他是一位精神病專家。如果你照他的醫(yī)囑去做，一定會恢復健康。” “我答應。”
“加歇也畫畫。他每年與‘獨立沙龍’的畫家們一起展出，用的是P·凡·呂塞爾筆名。” “他的畫可好，泰奧？” “不，我不應該說是好。然而他有那種認識天才的天才。他在二十歲時來到巴黎學醫(yī)，與庫爾貝、米爾熱、尚弗勒里和蒲魯東成了朋友。他經(jīng)常去新雅典咖啡館，后來很快與馬奈、雷諾阿、德加、達朗以及克洛德·莫奈混得很熟。在還沒有所謂印象主義之前，多比尼和杜米埃曾在他的家里畫畫。” “沒有的事吧！” “他的畫幾乎不是在花園里就是在起居室里畫的。畢沙羅、吉約曼、西斯萊、德拉克洛瓦，他們?nèi)竭^奧弗，與加歇一塊兒畫畫。你也會看到墻上掛著塞尚、洛特雷克和修拉的畫。告訴你，文森特，從本世紀中葉以來，沒有一個重要的畫家不是加歇醫(yī)生的朋友呢。”“嘿！等～等，泰奧，你在嚇唬我。我并不屬于這支優(yōu)秀的隊伍。他看過我的畫嗎？” “你這白癡，你可曾想過，他怎么會這樣熱切地希望你到奧弗去嗎？” “但愿我知道就好了。”“他認為上屆‘獨立沙龍’中，你的阿爾夜景是整個展覽會中最出色的作品。我向你發(fā)誓，當我把你為高更和黃民于所畫的問日葵鑲板畫給他看的時候，他流下了眼淚。他轉(zhuǎn)身對我說： “凡·高先生，令兄是一位偉大的畫家。在藝術(shù)史上還沒有過象這些黃色的問日葵畫呢。單單這幾幅畫，先生，就能使令兄不朽。’”文森特搔搔頭，嘻嘻地笑。 “晤，”他說，“要是加歇醫(yī)生對我的向日葵是那樣想的話，那末，他和我能合得來。” 加歇醫(yī)生到火車站迎接泰奧和文森特。他是一個神經(jīng)過敏的、興奮的、容易沖動的小個子，長著一雙神情十分憂郁的眼睛。他熱烈地使勁握著文森特的手。 “哦，哦，你會發(fā)現(xiàn)這是一個真正的畫家的村子。你會喜歡這兒的。我看到你帶著畫架。 你的顏料夠嗎？你必須立即開始工作。今天晚上請在寒舍便飯，好嗎？你有沒有把你的新作帶來？我怕你在這兒找不到阿爾的黃色，不過這兒有別的東西，對，對，你會找到別的東西。 你一定要來我家畫畫。我把從多比尼到洛特雷克都畫過的花瓶和桌子給你。你覺得怎么樣？ 你的氣色很好。你以為你會喜歡這兒嗎？哦，哦，我們會照顧你的。我們將使你成為一個健康的人！” 從火車月臺上，文森特眺望一片樹林，綠色的瓦茲河境蜒流過肥沃的峽谷，通到林邊。 他問旁邊奔去，想看個清楚。泰奧低聲地對加歇醫(yī)生說： “我請你嚴密觀察家兄，”他說，“你一看到他的不幸的征兆出現(xiàn)，就請馬上打電報給我。 我一定要在他身旁，當心……不能允許他……有人說……” “噴！噴！”加歇醫(yī)生道，一面雙腳輪流跳動，用自指著力地擦著山羊胡子。“當然，他是瘋的。不過你能怎么樣呢？所有的藝術(shù)家都是瘋的。那對他們是最好不過了。我就喜歡他們那個樣子。有時候，我真希望自己也變瘋！‘沒有一個杰出的靈魂不是瘋狂的混合體！’你知道是誰說的嗎？亞里斯多德，是他說的。” “我知道，醫(yī)生，”泰奧說，“不過他是個年輕人，還沒過三十七歲。他一生中最好的時光還在后頭呢。”。 加歇醫(yī)生一把抓脫他那頂可笑的帽子，多次地、毫無目的地把著頭發(fā)。 “把他交給我好了。我知道怎么照顧畫家。不出一個月，我就能使他變?yōu)橐粋€健康的人。我讓他畫畫。那會醫(yī)好他的病。我要他給我畫張肖像。 馬上就畫。今天下午。我要使他的思想擺脫他的病，看吧。”
文森特回來了，大口大口吸著清新的鄉(xiāng)村空氣。 “你應該把若和小娃娃帶到這兒來，泰奧。在城市養(yǎng)大孩子們是個罪過。”“對，對，你們應該在星期日來，與我們。一起過一天，”加歇嚷道。 “謝謝。我很高興。我的火車來了。再見，加歇醫(yī)生，感謝你照料家兄。文森特，天天給我寫信。” 加歇醫(yī)生習慣于握著別人的手拐兒，把他們往他希望去的方向推去。他把文森特推在他的面前，沖動而高聲地講個不停，毫不放松自己的話頭，自問自答，向文森特噴射嘰嘰咕咕的獨白。 “那條是通向村子的路，”他說，“那長的一條，就在前面。不過，來，我領(lǐng)你上山，讓你好好看看。你背著畫架走路不要緊吧？ 左面是天主教堂。你有沒有注意，天主教徒總是把他們的教堂造在山上，這樣好讓人們抬頭仰望他們？親愛的，親愛的，我一定是在老起來了，這斜坡一年比一年陡了。那是可愛的麥田，是嗎？奧弗四周全是麥田。改天你一定要來畫這片田野。當然它不象普羅旺斯的那么黃……對，右面是公墓。……我們把它放在這兒山頂上，俯瞰河流和山谷……你認為對死人來說，葬在這兒或那兒會有多大不同嗎卜…我們把全瓦谷最可愛的地方給了他們……我們進去看看嗎卜…從里面可以把河流的景色看得一清二楚……我們差不多能看到普安圖瓦……是的，門開著，只要推一下……行啦……這兒不可愛嗎卜……我們把墻筑很高高的擋風…我們不分天主教徒和新教徒，都埋在這兒……” 文森特把背上的畫架卸下來，稍為走在加歇醫(yī)生的前面一點，逃避他的滔滔不絕的呼叨。 山頂上的公墓呈正方形。一部分沿著斜坡傾瀉。文森特向后墻走去，從那兒可以了望在腳一F展開的瓦谷全貌。冰涼的綠色河流，在青翠的堤岸間優(yōu)美地境蜒流過。右面可看到村子里的茅屋頂，不遠的另一山坡頂上是一幢別墅。公墓里滿溢著清新的五月陽光，盛開著早春的鮮血凈明的藍空籠蓋四野。這片完全而美麗的寧靜，幾乎是死一般的沉寂。 “你知道，加歇醫(yī)生，”文森特說，“到南方去對我有好處。現(xiàn)在我看到北方更好。你看，遠處的河岸多紫呀，太陽還沒有擊中那兒的綠野。” “是呀，是呀，紫的；紫的，就是那樣，紫……，”“多清新，”文森特喃喃道，“多恬靜。” 他們又盤旋下山，經(jīng)過麥田和教堂，沿右側(cè)的直路走向村子的中心。 “我很抱歉，沒法讓你住在寒舍，”加歇醫(yī)生說，肝的！沒有房間。我給你找一個好旅館，你每天可到敝舍來畫畫，請別客氣。” 醫(yī)生握住文森特的手時，把他往市府廣場推去，向下幾乎走到岸邊，這兒有一個避暑旅館。加聯(lián)對老板講了幾句話，他同意給文森特一個房間，膳宿六法郎一天。 “現(xiàn)在你可以安置一下，”加歇嚷道，“不過別忘記一點鐘來吃午飯。把畫架帶來。你一定要給我畫張肖像。并給我看看你的近作。我們痛痛快快地暢談一番，好嗎？” 醫(yī)生一走，文森特就收拾起東西，快步走出前門。 “等一等，”老板說，“你上哪兒？” “我是做工的，”文森特說，“不是資本家。我付不起一天六法郎。”他走回到市府廣場，在廣場的正對面找到一家名叫拉武的小咖啡館，在這兒，膳宿費只需三法郎半一天。 拉武咖啡館是奧弗周圍的農(nóng)民和勞工的碰頭場所。他走進去時，看到右邊有個小小的酒柜，一路走到昏暗的、索然無味的房間一端時，看到許多粗陋的桌凳。在咖啡館的后部，酒柜后面，放著一張彈子臺，上面蓋著骯臟的綠色破罩布。 這是拉武的驕傲和娛樂。底端的門通向后廚房，就在門外，有一段樓梯，彎彎曲曲地通向樓上三個州、室。從他的房間的窗口，文森特能望見天主教堂的尖塔、一小段公墓的圍墻——柔和的奧弗陽光下的凈明、清新的棕色。 他拿了畫架、顏料、畫筆和一張阿爾婦女肖像，走出去找加歇的家。從火車站來的那條路，在拉武咖啡館門口經(jīng)過，悄悄地又在）三場的西邊通出去，爬向另一個斜度。稍走片刻，文森特來到三叉路口。他看到右側(cè)的路通向山上，經(jīng)過別墅，左側(cè)的路境蜒往穿過豆田，通往河岸。加歇告訴過他應走當中的一條路，此路繼續(xù)隨著小山延伸。文森特慢慢地走著，揣想著這位受委托的醫(yī)生。他注意到陳！ 目的茅屋正被漂亮的別墅所替代，鄉(xiāng)村的整個性質(zhì)正在發(fā)生變化。 文森特拉動固裝在高石墻上的銅捏手。加歇應鈴聲奔來。他引文森特走上三段陡陡的石階，到臺地花園。房子三層樓，堅固，結(jié)構(gòu)良好。醫(yī)生彎過文森特的手臂，握住他的手肘，把他推向后院，那兒飼養(yǎng)著鴨、兔、火(又鳥)、孔雀和一大群亂七八糟的貓。 “請到起居室，文森特。”加歇在介紹過院子里的各種家禽的源源本本的生活史后說。 房子前部的起居室，寬敞，高高的天花板，但只有兩扇朝向花園的小窗。盡管房間大，但塞滿了家具、古物和飾物，幾乎沒有空余的地方夠兩個人擠向放在中央的桌子去。由于窗小，房里光線很暗，文森特看到的件件東西都是墨黑一團。 加歇跑東跑西拾起東西，塞進文森特的手中，文森特還來不及看一眼，又被取走了。 “看。看見墻上的那張花卉嗎？德拉克洛瓦是用這一個瓶插花的。摸摸著。是不是他畫的那個瓶的感覺？看見那把椅子啦？庫爾貝在窗邊畫花園的時候，坐的就是這把椅子。這些盆子精巧媽？是德穆蘭從日本帶回來給我的。克勞德·莫奈把這一只畫進了一張靜物。那畫在樓上。跟我來。我領(lǐng)你去看。” 在飯桌上，文森特見到加歇的兒子保羅，一個活潑的、漂亮的十五歲小青年。患有消化不良癥的加敬，準備了五道菜。文森特習慣于圣雷米的扁豆和黑面包，三道菜一吃，就受不了，沒法再吃了。 “現(xiàn)在我們該去工作啦，”醫(yī)生嚷道，“你要給我畫像，文森特，我就這樣子給你畫，是嗎？” “我怕我應該對你更為了解一點，醫(yī)生，否則就不會是一幅傳神的肖像。’“也許你說得不錯，也許你說得不錯。不過你一定會畫出點名堂來的吧？能讓我看看你是怎樣畫畫的嗎？我很想看你畫畫。” “我看到了花園的景色，樂意畫一畫。” “好！好！我來堅畫架。保羅，把文森特先生的畫架搬到花園里來。你說放在哪兒，我來告訴你，別的畫家是否在你選擇的地方畫過。”文森特畫的時候，醫(yī)生在他身旁打轉(zhuǎn)，歡天喜地地、驚愕地、詫異地打著手勢。他在文森特的肩頭上不停地提供意見，發(fā)出千百次尖產(chǎn)的感嘆。 “對，對，這一次你抓住了。鮮紅的湖。當心。你會把那棵樹畫糟了。啊，好，好，現(xiàn)在畫對了。不，不。別再加鉆黃。這不是普羅旺斯。 曖，對了。對，對，了不起。當心。文森特在那朵花里放了一小塊黃色。好，好，正是這樣。你把對象畫活了。在你的筆下沒有靜心不動的生命。不，不，我請求你。務必小心。別太多。啊，對，對，現(xiàn)在我看到了。妙極了！” 文森特盡量忍受醫(yī)生的嘻嘻蘇蘇的獨白。后來他轉(zhuǎn)過身來對手舞足蹈的加歇說：“我親愛的朋友，你使自己這樣興奮，會不會損害你的健康呀？作為一個醫(yī)生，你該懂得保持冷靜是多么重要的吧。” 可是，在別人畫畫的時候，加歇是冷靜不下來的。 文森特結(jié)束寫生，與加歐一起走進屋內(nèi)，把隨身帶來的阿爾婦女肖像拿給他看。醫(yī)生匾牌一識眼睛，吹毛求疵地看著。對這張畫的優(yōu)缺點，經(jīng)過一番長時間的、有價值的自我辯論后，他爿’日宣稱：
“不，我沒法接受。我完全沒法接受。我看不出你想表達什么東西。” “我不想表達什么，”文森特回答，“她是阿爾婦女的典型，高興的話可以這樣說。我只想用色彩來解釋她的個性。” “哎喲，”醫(yī)生惋惜地說，“我完全沒法接受。” “我想看看你屋內(nèi)的收藏品，行嗎？” “當然可以，當然可以，請隨便看吧。我踉這位太太留在這兒，看看我到底能不能接受她。” 文森特在屋內(nèi)觀看了一個小時，由彬彬有禮的保羅引領(lǐng)，從一個房間看到另一個房間。 他發(fā)現(xiàn)一張吉約曼的畫被隨隨便便地扔在角落里，那是一張?zhí)稍诖采系膌uoti(被禁止)女像。這張畫顯然被忽視了，并開始被裂。文森特正仔細瞧著這張畫的時候，加歇醫(yī)生激動地奔來，提出了一連串關(guān)于阿爾婦女的問題。 “你是想告訴我，你一直把她看到現(xiàn)在嗎？”文森特問。 “對，對，慢慢地來啦，慢慢地來啦，我開始認識她啦。” “請原諒我的冒昧，加歇醫(yī)生，這可是一幅古約曼的精品。要是你不再配上畫框，就會糟蹋掉了。” 加歇甚至沒聽見他在說些什么。 “你說你在這張畫中是仿的高更……我不同意……色彩的不調(diào)和……抹殺了她女性的柔和……不，沒有抹殺，不過……嗯，嗯我再去看看……她在逐漸地使我了解……慢慢地…… 慢慢地……她正從畫布中向我跳出來。” 在這長長的下午的其余時間里，加聯(lián)在阿爾婦女身邊團團轉(zhuǎn)，問她指指點點，揮舞手臂，自言自語，自問自答了數(shù)不盡的問題，怪態(tài)百出。夜幕降臨，這女人完完全全地征服了他的心。狂喜的沉默向他襲擊。 “做到簡潔是多么困難呀，”他評論道，站在肖像前，感到寧靜的精疲力盡。 “對。” “她是美麗的，美麗的。如此深度的個性，我從來沒有感覺到過。”“要是你喜歡她，侄生，”文森特說，“那她就是你的了。今天下午我在花園中畫的風景也是你的了。” “可你為什么要把這兩張畫給我呢，文森特？它們是貴重的。” “你很快就要照料我了。我沒法付你錢。所以用畫代替。”“不過我可不是為了錢來醫(yī)治你的，文森特。我這樣做是出于友情。” “好吧！我把這些畫送給你，也是友情。” 文森特又一次安居下來作畫家。看過勞工們在拉武咖啡館的暗淡燈光下打彈子后，他在九點鐘上床睡覺。他在五點鐘起身。天氣晴朗，陽光燦爛，山谷青翠。他的周期性的疾病和在圣保羅的被迫的閑散告一段落，畫筆又溜進了他的手。 他請?zhí)W寄給他六十張巴格的木發(fā)速寫，以便臨摹，因為他擔心，如果不再學習比例和luoti(被禁止)，他就會大大地落伍。他在奧弗四周找尋，看看能否弄一間小屋可供他永久定居下來。 他在疑心，泰奧認為在世界上的某個地方，有一個愿意與他同甘共苦的女人，這個想法到底對否。他攤開一些在圣雷米作的畫，急于修改加工。 然而，這個驟然而來的活動，不過是轉(zhuǎn)瞬即逝的，身體內(nèi)的瘋病反應太強有力了，不可能被消滅干凈。 在精神病院里隱居了一個長時期后，對他來說，一天就好象一個星期。他不知道怎樣打發(fā)日子，因為沒有力氣老是畫畫。也役有這樣的欲求。在阿爾的意外事故發(fā)生之前，沒有一天是長得使他能做完他的工作，可是現(xiàn)在的日子卻顯得沒有個盡頭。 大自然中吸引他的景色比以前少了，當他真地開始作畫時，感到奇特的冷漠，幾乎是無動于衷。一天二十四小時排命作畫的熱病似的激情已經(jīng)消失。現(xiàn)在他以一種對他來說是閑散的方式畫著。如果到天黑還沒有結(jié)束一張畫……也不再是有關(guān)緊要的了。 加歇醫(yī)生是他在奧弗的唯一朋友。加歇在巴黎他的診所內(nèi)度過大部分的時光，常常在晚上到拉武咖啡館來看畫。文森特對醫(yī)生的那種絕然的傷感神情困惑不解。 “你怎么不高興呀，加歇醫(yī)生？”他問。 “啊，文森特，我辛苦了那么多年……可是成績卻小得可憐。醫(yī)生看不到別的，盡是痛苦，痛苦，痛苦。” “我倒情愿跟你交換個職業(yè)呢。”文森特說。 著迷的熱望使加歇眼中的憂郁神情變得快活起來。 “啊，不，文森特，當一個畫家，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事情。我一生一直想成為藝術(shù)家…… 可是我只能在這兒那兒地擠出一個小時，有那么多的病人需要我。” 加聯(lián)醫(yī)生跪下來，把文森特床下的一堆油畫拖出來。舉起一張強烈的黃色向日葵。 “要是我能畫出一張這樣的畫，文森特，我就認為我的生活沒有虛度了。多少年來我都在醫(yī)治人們的痛苦……但是他們最終都死去了，不管怎么樣…橋以那又有什么要緊呢？你的這些向日葵……它們將醫(yī)治人們心靈上的痛苦……它們將帶給人們喜悅…白世代代…哪就是你的生活是成功的道理……那就是你該是一個幸福的人的道理”幾天以后，文森特畫了醫(yī)生的肖像，頭戴白帽，身穿藍色大D禮服，襯著鉆藍的背景。頭部的色調(diào)很鮮明輕快，手部亦是淡淡的肉色。他讓加歇靠著一張紅色的桌子，桌上放著一本黃色的書和一盆開紫色花朵的指頂花。畫完后，他驚異地發(fā)現(xiàn)，這張肖像與他的自畫像——在阿爾，高更來到之前所作——十分相似。醫(yī)生對這張肖像喜歡得無以復加。文森特從來沒聽到過如此多的贊譽。加歇一定要文森特為他畫一張副本。文森特答應后，醫(yī)生的喜悅無法形容。 “你應該使用我頂樓中的印刷機，文森特，”他叫道，“我們到巴黎去，把你所有的畫拿來，制成石版畫。這不要你花費一個生了，一個生了也不費。來，我領(lǐng)你去看看我的工場。”
他們得爬上梯子，推開地板活門，才能進入頂樓。加歇的工作室里，高高地堆滿著稀奇古怪的工具，文森特還以為是掉進了中世紀的煉金術(shù)士的實驗室。 下樓的時候，文森特看到吉約曼的luoti(被禁止)仍舊躺在那兒，無人理睬。 “加歇醫(yī)生，”他說，“我一定要請你把這張畫裝進畫框。你在糟蹋一張杰作。” “對，對，我要裝柜。我們什么時候到巴黎去取價的畫呢？你妥印多少石版畫，就印多少。我供給材料。” 五月悄悄地溜走，六月靜靜地來到。文森特描繪山上的天主教堂。下午三、四點鐘的時候，他感到厭倦了，甚至不想畫完它。憑著不屈不撓的精神，打算描繪平坦的麥田時，他的思想差不多已經(jīng)鉆進麥中Z他作了一張巨幅的多比尼太太住屋的油畫；另一張夜空下的樹叢中的白屋，窗口逐出橙黃的燈光，暗色的樹葉，暗玫瑰紅的色調(diào)；最后一張是黃昏景色，帶黃的天空襯著兩棵漆黑的梨樹。 但是，意境已經(jīng)從畫中跑掉了。他憑習慣作畫，因為沒有其他事情可做。十年來艱苦勞動的可怕勢頭把他推得更遠了。曾經(jīng)使他興奮得心卜卜地跳的自然景色，現(xiàn)在他卻漠然視之，麻木不仁。 “我已經(jīng)畫過那么多次，”當他背著畫架，沿路走去，尋找題材的時候，他會喃喃自語，“我現(xiàn)在沒有什么新的話要講。我為什么要自己重復一遍呢？米勒老爹說得好：‘如果我沒法把自己的感情充分表達出來，我寧可什么也不說。’”他對大自然的熱愛尚未消退，只不過不再感到有投身于景色之中，將它再創(chuàng)造一遍的那種拼命的需要了。他已經(jīng)被耗盡。在整個六月中，他只畫了五張畫。他疲乏，難以形容的疲乏。他感到空虛、枯竭、耗盡，就好象過去十年中，從他手中流出來的成百上千幅圖畫的每一張，都擺走了他生命中的一小點火花。 最后，他之所以要繼續(xù)畫下去，僅僅是因為感到對泰奧欠下十年投資的債。每當他畫到半當中，意識到泰奧的房子里已經(jīng)堆滿了畫，就是賣十輩子也賣不光的時候，一陣微微的惡心就會涌上來，使他厭惡地推開畫架。 他明白下一次發(fā)病該在七月——三個月的期末。他深怕發(fā)病的時候會做出無理智的事情來，于是把自己隔絕在村子里。他離開巴黎時，未與泰奧商定具體的經(jīng)濟安排，因此擔心可以收到多少錢。加歇眼睛中的忽喜忽化的神情，天天使文森特惱怒。 泰奧的孩子病了，事態(tài)發(fā)展到了頂峰。 為同名者的焦慮不安幾乎弄得文森特發(fā)瘋。他盡量忍耐著，終于乘火車赴巴黎。他突然到達皮加勒區(qū)，加劇了紛亂。泰奧面色蒼白，病容滿臉。文森特盡力安慰他。“我只是擔心小的，文森特。”他終于承認道。 “還有什么，泰奧？” “還有瓦拉東。他威脅過我，要我辭職。” “怎么，泰奧，他不能這樣做呀！你在古皮爾公司干了十六年！”“我知道。但是他說我忽略了印象主義者的經(jīng)常性銷售。我賣去的印象主義不多，而且價格低廉。瓦拉東聲稱我的店去年少賺了錢。” “可是他真的能辭退休嗎？” “為什么不能？凡·高的股份已經(jīng)完全賣掉了。” “那你怎么辦呢，泰奧？自己開爿店嗎？” “怎么能夠呢？我積了一點錢，但在結(jié)婚和娃娃身上花掉了。” “要是你沒有把成千上萬的法郎摜在我的身上……” “哦，文森特，請別這樣講。那毫不相干。你知道我……““但你怎么辦呢，泰奧？還有若和那小的。” “是呀。嗯……我也不知道……現(xiàn)在我只是擔心娃娃。”
文森特在巴黎耽擱了幾天。他盡可能地不在公寓里，以免打擾娃娃。巴黎和他的老朋友們使他興奮。他感到一陣緩慢的、抓住不放的熱病在他的體內(nèi)升高起來。當小文森特稍為好轉(zhuǎn)一點后，他便乘火車回到奧弗的寧靜中去。 然而，寧靜于他徒然無益。他受到重重心事的折磨。泰奧一旦失業(yè)，對他會發(fā)生什么樣的情況呢？他會被拋棄在街上，象個叫人討厭的乞丐嗎？對若和娃娃又會發(fā)生什么樣的情況呢？倘若娃娃死了，會怎么樣呢？他明日泰奧的虛弱身體經(jīng)受不起這個打擊。在泰奧找尋一個新工作的期間，誰來養(yǎng)活他們大家呢？泰奧又能從什么地方找到力量來支持他尋找新工作呢？ 他在黑暗的拉武咖啡館中呆坐了好幾個小時。想起了充滿走味的啤酒味兒和辛辣的煙草味兒的拉馬丁咖啡館。他拿著彈律，漫無目的地東戳戳西戳戳，想去中褪色的彈子。他無錢買飲料。無錢買顏料和畫布。他不能在這萬難的當口向泰奧伸手。 而且他極度擔心七月份的發(fā)病期中，也許會干出什么瘋狂的事情，促使可憐的泰奧更為擔憂和花錢的事情。 他想作畫，可是徒勞無功。他已經(jīng)把要畫的東西全畫了。他已經(jīng)把要說的東西全說了。大自然再也激不起他的創(chuàng)造性的熱情，他心里明白，他的最好的部分已經(jīng)死去了。 光陰在宏。七月中旬到來，天氣逐漸炎熱起來。泰奧，他的腦袋快被瓦拉東劈開，又被娃娃和醫(yī)藥費賬單弄得心神不寧，還要設(shè)法擠出五十法郎寄給他的兄長。文森特把這筆餞交給拉武。那可使他維持到月底左右。以后……怎么樣？他無法再期待泰奧寄錢給他。 在炎熱的陽光下，地仰面躺在小公墓邊的麥田里。他沿著瓦河的堤岸信步走去，嗅聞著河水的涼意和排列兩岸的綠樹的清香。他到加歇家吃午飯，把既辨不出味道又消化不了的食物往肚里硬塞。醫(yī)生興奮地亂扯文森特的繪畫的時候，文森特自言自語： “他講的不是我。他講的那些畫不可能是我的畫。我從來沒有畫過畫。我甚至認不得畫上自己的簽名。我記不起來曾在那些畫上掃過一筆。那一定是別人畫的！” 躺在他房間的黑暗中，他對自己說：“假定泰奧沒有失業(yè)。假定他仍舊能夠每月寄給我一百五十法郎。我的生活打算怎么樣呢？我能夠在那些不幸的年月中活過來，是因為我必須畫畫，是因為我必須表述我心中燃燒的東西。但是，現(xiàn)在我心中沒有燃燒的東西了。我只成了一個空殼皮囊。難道我應該象圣保羅的那些可憐蟲一樣繼續(xù)活下去，等待某極意外事故把我從地球上除掉嗎？” 在別的時間里，他為泰奧、若婀娜和娃娃擔憂。 “假定我的力量和精神恢復，并要再畫畫。我怎能再問泰奧拿錢呢，他需要錢養(yǎng)若和小娃娃？他不應該將錢花在我的身上。他該用錢把家送往鄉(xiāng)村，他們在那兒能變得健康強壯。他負擔了我整整十年。還不夠嗎？我不應該走開點，給小文森特一個機會嗎？我要講的都已經(jīng)講了，現(xiàn)在該是小娃娃講講了。’然而，根本問題卻是壓倒一切的擔驚受怕——不知道瘋癲病最終會造成什么后果。現(xiàn)在他是清醒正常，能夠用他的生命做他希望做的事情，但是，也許他的下一次發(fā)病會使他完全瘋了。也許在劇烈的發(fā)作下，他的頭腦會開裂。也許會變成一個毫無希望的、浦口水的白癡。到那時候，可憐的泰奧該怎么辦呢？把他關(guān)進精神病院嗎？” 他又送了兩張畫給加聯(lián)醫(yī)生，轉(zhuǎn)彎抹角地向他探聽。 “不會的，文森特，”醫(yī)生說，“你每次發(fā)病都過來了。從現(xiàn)在起，你會感到十分健康。 然而，并不是所有的瘋病都是那么幸運的。” “他們最后發(fā)生什么情況呢，醫(yī)生？” “有時候，經(jīng)過了幾次危機后，他們就完全神經(jīng)錯亂。” “他們沒有康復的可能嗎產(chǎn)“沒有。他們完蛋了。哦，他們也許還能在精神病院里再拖上幾年，但是決無可能恢復正常的理智。” “醫(yī)生，能不能預知是否能在下一次的發(fā)病中度過危機，或神經(jīng)就此錯亂下去少“沒法知道，文森特。可是，我們干嗎去討論這些可怕的問題呢？我們上實驗室去刻幾張版畫吧。” 此后四天，文森特沒有離開拉武咖啡館的房間一步。拉武太太每天晚上給他送飯。 “現(xiàn)在我恢復健康了，神志清楚了，”他煤煤不休地對自己說，“我現(xiàn)在是自己命運的主人。但是下一次發(fā)病時……一旦崩碎我的腦殼……我又將失去理智。喚，泰奧，泰奧，我應該怎么辦呢產(chǎn)第四天下午，他到加歇家去。醫(yī)生在起居室里。文森特朝日前他放那張未裝框的吉約曼luoti(被禁止)畫的小房間走去。他撿起此畫。 “我對你提過把這張畫裝上畫框。”他說。 加歇醫(yī)生驚異地瞧著他。 “我知道，文森特。下星期我將叫奧弗的細工木匠定制一個棍棒彩畫框。” “現(xiàn)在就裝框！今天！馬上！” “怎么啦，文森特你在瞎講些什么！” 文森特對醫(yī)生瞪視了片刻，恐嚇地向他跨上一步，把手插進上衣的口袋中。加歇醫(yī)生覺得看到了文森特提著左輪手槍，頂著上衣，對準了他。 “文森特！”他大叫。文森特抖了一下。低下眼睛，從口袋中抽出手來，奔出房子。 第二天，他帶了畫架和畫布，沿著通向火車站的長路走去，上山經(jīng)過天主教堂，坐在黃色的麥田里，公墓的對面。 正午時刻，烈回直射他的頭頂，一群燕八哥突然掠空飛過。它們?nèi)麧M了空氣，這暗了太陽，把文森特籠罩在厚厚的夜幕中，飛過他的頭發(fā)、他的眼睛、他的鼻子和他的嘴，把他埋在一片密密的、窒息的撲翅烏云中。 文森特畫下去。他描繪黃色麥田上空的鳥群。他不知道揮筆了多長時間，當他看到已經(jīng)畫完，便在畫角上寫下“麥田上的鴉群”，帶著畫架和畫市回到拉武咖啡館，橫倒在床上，睡著了。 第二天早晨他又出去，但是從另一個方向離開市府廣場。上山經(jīng)過別墅。一個農(nóng)人看見他坐在樹蔭下。“不可能！”他聽到文森特說，“不可能1”過了一會兒，他從樹前處上山，走進別墅后面的耕過的麥田。這一次是終局了。他第一次在阿爾的時候，就已經(jīng)知道了，但尚不能斷然決裂。
他要告別了。無論如何，他所生活的世界還是一個好的世界。正如高更所說：“毒藥之外，還有解毒藥。”現(xiàn)在，離開這世界的時候，他要向它告別，向那些幫助他鑄成他的生活的朋友們告別：向厄體技，她對他的輕蔑，促使他擺脫了庸俗的生活，變成一個流浪漢；向芒德斯·達·科斯塔，他使他相信最終能表達自己，而且那個表達公證明他的生活是正當?shù)模幌騽P·沃斯，她的“不，永遠不！永遠不！”辛酸地銘寫在他的心上；向德尼太太、雅克·弗內(nèi)和亨利·德克拉克，他們幫助過他熱愛世界上的被人瞧不起的人們；向皮特森牧師，他的善意好心絲毫未受到文森特的襤褸衣衫和粗魯舉止的影響；向他的母親和父親，他們盡可能地愛過他；向克里斯廷，命運看到這是宜賜福于他的唯一的妻子；向莫夫，他曾做過他幾個美好星期的導師；向韋森市呂萍和德·博克，他的最初的畫友；向他的叔叔和姨父——文森特．揚、科內(nèi)利厄斯·馬里納斯和斯特里克，他們給地貼上了幾·高家族敗家子的簽條；向瑪戈特，曾經(jīng)愛過他的唯一女人，為了那愛情而企圖自盡響巴黎的所有的朋友們：洛特雷克，他曾又一次被關(guān)進精神病院，并在那兒去世；喬治·修拉，因過度工作而在三十一歲時夭亡；保羅·高更，布列塔尼的乞丐；盧梭，在巴斯蒂爾他的洞穴中腐爛；塞尚，埃克斯山頂上的辛辣的隱士；向唐居伊老爹和魯蘭，他們對地揭示了世上樸實無華的人們心中的智慧；向拉歇爾和雷伊醫(yī)生，他們曾對他表示了他所需要的好意；向奧里埃和加聯(lián)醫(yī)生，世界上唯獨認為他是一個偉大的畫家的兩個人；最后，向他的好弟弟泰奧，長時期的受苦，長時期的手足之情，一切可能有的弟兄中的最好和最親愛的兄弟。 但是言詞一直不是他的媒介物。他應該描繪告別。 一個人是無能描繪告別的。 他把臉仰向太陽。把左輪手槍抵住身側(cè)。扳動槍機。他倒下，臉埋在肥沃的、辣蓬蓬的麥田松土里——生生不息的土地——回到他母親的子宮里。 四個小時后，他步履艱難地穿過咖啡館的昏暗處。拉武太太跟著走到他的房間，看到他衣服上的鮮血。她馬上奔去請加歇醫(yī)生。 “噢，文森特，文森特，你干了什么呀！”加歇踏進房間，哼道。“我看是沒打誰，你說呢？” 加歇檢查傷口。 “噢，文森特，我可憐的老朋友，你這樣做該是多么不幸呀；我怎么會事先不知道呢？ 我們大家都那么愛你的時候，你干嗎要離開我們呢？想想你還得為世界畫些美麗的圖畫呀。” “勞駕把我背心口袋里的煙斗遞給我。” “好，好，我的朋友。” 他把煙草裝進煙斗，塞進文森特的嘴。 “請給我點個火，”文森特說。 “好，好，我的朋友。” 文森特平靜地吸著煙斗。“文森特，今天是星期日，個弟不在店里。他家的地址產(chǎn)“我不會給你的。”“不過，文森特，你一定要給拗我要立即跟他取得聯(lián)系I”“泰奧的星朝天不應該受到干擾。他很辛苦，又有心事。他需要休息。” 怎么也無法說服文森特講出皮加勒區(qū)的地址。加聯(lián)醫(yī)生耽在他的身邊，直到半夜，護理他的傷口。然后，他回家休息，讓他的兒子看護文森特。 文森特整夜睜眼躺著，沒有對保羅講一句話。他不停地往煙斗里裝煙草，不停地吸著。 第二天早晨，泰奧到達古皮爾公司的時候，看到加歇的電報等著他。他搭頭班火車去蓬圖瓦茲，換馬車疾馳奧弗。 “晤，泰奧。”文森特說。 泰奧跪在床邊，象抱小孩似地把文森特抱在懷里。他講不出話來。 醫(yī)生來后，泰奧領(lǐng)他到外面的走廊上。加歇憂傷地搖搖頭。 “毫無希望，我的朋友。我沒法開刀取出子彈，因為他太虛弱。他要不是鐵打成的，老早就死在田里了。” 整整長長的一天，泰奧坐在文森特的床邊，握著他的手。夜色蒼茫，房間里只留下他們倆，他們開始平靜地談起在布拉邦特的童年生活。 “你還記得里斯威克的磨坊嗎，文森特？” “一所可愛的老磨坊，是嗎，泰奧？” “我們常沿著河邊的小徑散步，計劃我們的未來。” “當我們在高高的麥浪中、在仲夏的日子里游玩的時候，你老是拉著我的手，就象現(xiàn)在一樣。記得嗎，泰奧？” “記得，文森特。” “我在阿爾的醫(yī)院里時，常回憶起曾德特。我們有過可愛的童年。泰奧，你和我。我們常在廚房后的花園中，在阿拉伯橡膠樹蔭下玩耍，媽媽給我們做乳酪烤面包當午飯。” “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啦，文森特。” “…·對……嗯……生活是漫長的。泰奧，為了我，當心你自己。注意健康。你要想到若和小娃娃。帶他們到鄉(xiāng)下去，那樣他們就會健壯。別留在古皮爾公司，泰奧。他們占去了你生活的全部…而你得到的回報卻是零。” “我打算自己開一個小小的陳列館，文森特。我的第一個展覽會，將是一個個人畫展。文森特·凡·高的全部作品……就象依在公寓里安排的那樣…。··你親手安排的。” 阿，好呀！我的作品……我為此獻出了我的生命……而我的理智差不多已經(jīng)沉沒了。”奧弗夜晚的深沉的安溫籠罩了房間。深夜一點鐘過了一點，文森特轉(zhuǎn)過臉來，輕聲說道。 “我希望我現(xiàn)在可以死了，泰奧。”
幾分鐘后，他閉上了雙眼。泰奧感到他的兄長離開了他，永遠，永遠。 盧梭、唐居伊老爹、奧里埃和埃米爾·貝爾納，從巴黎趕來參加葬禮。 拉武咖啡館的門全關(guān)上了，百葉窗全拉了下來。黑馬拉的黑板車停在門外。 他們把文森特的靈柩安放在彈子臺上。 泰奧、加聯(lián)醫(yī)生、盧梭、唐居伊老爹、奧里埃、貝爾納和拉武，一言不發(fā)地圍立著。他們無法相互對望一眼。 沒有人想到去請教士。 樞車的駕車人敲響前門。 “時間到了，先生們。”他說。 “看在上帝的面上，我們不能讓他就這樣走呀！”加歇喊道。 他把文森特房間里的畫全撒了過來，又差地的兒子保羅奔回家去把他其余的畫也搬來。 六個人忙著把畫全控在四壁上。 泰奧單獨肅立在棺材旁。 文森特的陽光燦爛的圖畫，把那單調(diào)的、昏暗的咖啡館變成了光輝的教堂。 人們又一次圍立在彈子臺邊。只有加歐一人還能說話。 “讓我們別絕望，我們——文森特的朋友們。文森特沒有死。他永遠不死。他的愛、他的天才、他所創(chuàng)造的偉大的美，永遠存在，豐富著我們的世界。每當我看著他的畫，我就發(fā)現(xiàn)畫中蘊藏著一種新的信仰、生活的一種新的意義。他是一位巨人…·：·一位偉大的畫家…… 一位偉大的哲學家。他作為熱愛藝術(shù)的殉道者倒下了。” 泰奧想感謝他。 “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 眼淚使他泣不成聲。他講不下去。 棺蓋放上了文森特的靈柩。 他的六個朋友把靈柩從彈子臺上抬起來，抬出小咖啡館，輕輕地放上柜車。 他們跟在柜車后，沿著陽光普照的道路走去。經(jīng)過草頂茅舍和小小的鄉(xiāng)村別墅。 柜車在火車站向左拐彎，開始緩慢地爬上山坡。他們經(jīng)過天主教堂，然后蜿蜒穿過黃色的麥田。 黑色的柜車在公墓的大門前停下。 六個人抬著靈柩走向墳墓，泰奧跟在后面。 加歇醫(yī)生選擇了他們第一天站立眺望可愛的青翠的瓦谷的地方，作為文森特的最后的安息處。泰奧又一次想講幾句話。但講不出來。 幫手們把棺材往下放進墓穴。他們鏟上泥土，把棺材蓋在下面。七個人轉(zhuǎn)身，離開公墓，走下山去。過了幾天，加歇醫(yī)生回到公墓，在墳的周圍種上向日葵。泰奧回到皮加勒區(qū)的家里。兄長的失去，使他日日夜夜悲痛不已。 他的精神被緊張壓垮了。 若婀娜送他進烏得勒支的精神病院，瑪戈特在他之前已經(jīng)過去了。 六個月前，差不多就在文森特死去的同～天，泰奧故世。他葬在烏得勒支。 過了一段時間，若婀娜在讀《圣經(jīng)》寬慰自己的時候，偶爾看到了《做母耳記》中的一行； 他們身后永不分離。 她將泰奧的骸骨移往奧弗，安放在他兄長的旁邊。 奧弗的烈日照耀著麥田里的小公墓的時候，泰奧舒暢地安息在文森特的向日葵的華茂的花影之中。
讀者也許會自問：“這個故事中有多少情節(jié)是真實的？”對話不得不重加想象；只有偶爾的一節(jié)是純粹的虛構(gòu)，如馬姓的一場，想必讀者早已看出3在一、二個他方，我添寫了一些小小的情節(jié)——我相信那是可能有的，雖然我拿不出原始材料加以佐證，例如：塞尚和幾·高在巴黎的短時期的會晤；為了方便起見，我利用了某些手段，如把法郎作為文森特旅游歐洲時的貨幣單位； 我刪去了整個故事中的某些不重要的片斷。除了這些寫作技巧上的自由之外，本書是完全真實的。我的主要來源是文森特·凡·高寫給他弟弟泰奧的三卷書信（霍頓·采夫林編，1927—1930）。更大部分的材料，是我循著文森特跨過荷蘭、比利時和法國的足跡發(fā)掘出來的。如果我在此不向幾·高的朋友們和歐洲的幾·高崇拜者們——一他們毫不吝惜他們的時間和材料——表示謝意的話，耶將是忘息負義：他們是哈格希州報》的科林·凡·奧斯和路易斯·布龍；海牙古皮爾公司的約翰·特斯蒂化斯赫維寧根的安東·莫夫家族；小沃斯姆斯的讓·巴普蒂斯特·德尼夫婦；紐南的霍夫克斯家族；阿姆斯特丹的J·巴持·德·拉法耶；阿爾的費利克斯·雷伊醫(yī)生：圣保羅陵的埃德加’勒魯瓦醫(yī)生Z奧弗一絮一瓦茲的保羅·加歇——一他是文森特在歐洲的最忠實的朋友。 我還要感謝洛娜·莫斯克、艾麗斯·布朗、雷·C·B·布朗和琴·法克持在編輯上給予的幫助。最后，我還希望對魯恩·阿利表示最衷心的感謝，她第一個閱讀了本書的手稿。 歐·斯一九三四年六月六日譯者后記方平師惠措原著，給予鼓勵和各方面的詳盡指導，朱基師解答若干難題，趙清閣師過目手稿，在此敬謝。 譯者才疏學淺，錯譯之處難免，如蒙指正，歡迎，感謝。 譯者一九七六年除夕作者簡介歐文·斯通是美國當代傳記文學作家，一九O三年七月十四日生于美國舊金山。他從三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將近四十年間，寫了不下十多部傳記文學小說，享有很高的聲譽。 一九三四年他發(fā)表了成名作《渴望生活》，奠定了他在美國文壇上的地位，此后，他還寫了美國作家杰克·倫敦的傳記小說D。馬背上的水手》、林肯夫婦的傳記小說。愛情是永恒的y（195）、D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(shù)大師米開蘭基羅的傳記小說。痛苦和狂歡外1961）、奧地利心理學家弗洛伊德的傳記小說《思維的激情》（1971）等。他最近的一部作品是英國偉大生物學家達爾文的傳記小說《起源。1980）。歐文·斯通的寫作態(tài)度是認真嚴肅的。他每寫一部傳記小說，總是先要閱讀大量有關(guān)的文獻資料，并且到傳記對象的出生地和曾經(jīng)待過的地方作一番調(diào)查研究，然后進行構(gòu)思創(chuàng)作。拿么渴望生活》來說，傳記小說的主要材料來自見·高寫給他弟弟泰奧的三卷本書信集，他又循著幾·高生前的蹤跡，訪問了法國、荷蘭、比利時等地，得到幾·高的當時還在人間的親友們，以及當?shù)卦S多見·高的崇拜者的協(xié)助；從他們的回憶和所提供的資料中發(fā)掘出好些傳記材料。所議作者聲明，（渴望生活》中除了一些對話和個別細節(jié)——例如梵·高在巴黎和塞尚的短促的全面場景（作者認為他們的全面有很大可能，雖然他未能找到文獻根據(jù)）——之外，故事基本上是真實的，是符合凡·高一生的歷史的。斯通對于傳記文學的要求高度真實性，是值得我們對傳記文學有興趣的作家注意的。 讀這一部幾·高的傳記小說，使我們感到，作者對于這位后期印象派大師，不僅熟悉他的行狀，而且對他的愛、他的痛苦和他的創(chuàng)作激情，有著深刻的理解，敘述又生動親切，所以這部小說受到世界各國讀者的歡迎，至今已被譯成八十多種文字，行銷數(shù)百萬冊。在斯通的其他傳記小說的封面上，往往在作者名字下面，特地加上“《渴望生活》的作者”的字樣。 一九五六年，美國好萊塢根據(jù)《渴望生活》拍成了同名傳記片，受到好評。 斯通是許多文化藝術(shù)團體的成員，曾多次獲得文學獎。一九六八年，他和夫人創(chuàng)立了“歐文·吉恩·斯通傳記、歷史小說獎”。 我國解放后，他的傳記小說《馬背上的水手》曾首先被介紹給我國的讀者。 萬平 |
